康州柴米、紐約走跳

親愛的霓霓

昨天姑姑跑去逛百貨公司, 看到一大排的芭比娃娃, 突然覺得很想妳~

其實每次只要看到芭比娃娃、扮家家酒的玩具, 或是很可愛的小女孩衣服時 ~

姑姑都會突然想起你…

姑姑也不知道爲什麼…

有的時候姑姑作夢夢到在跟妳玩, 明明玩的很開心, 醒來以後卻發現枕頭溼溼的~


照理說姑姑應該是要對妳沒什麼感情才對的。

因為妳出生的隔天剛好是姑姑大學聯考的日子, 但因為前一天妳出生了, 所以一直到姑姑放榜後一個多星期家裡才突然有人想起來: 疑~ 妳不是要考大學嗎? 怎麼沒在念書?
這一點讓從小就自以為是家裡小公主的姑姑感覺非常不平衡。

因為妳真的很難搞, 每次都要姑姑花上好長時間陪妳玩, 妳才願意跟姑姑稍微多親近一咪咪, 但是只要隔一天妳就又變的很有距離感, 讓姑姑得重新 "彩衣娛霓" 一次~
這樣每次都要想盡新招數搏妳一笑真的很累妳知道嗎?

因為妳知道小時候姑姑要得到一個芭比娃娃或是配件有多難? 不只要考第一名, 而且要全部滿分的那種第一名才可以 ~ 妳卻什麼都不用做就擁有好幾個~
妳還嫌棄芭比娃娃的造型不喜歡, 實在很欠揍。

因為妳不是唯一一個叫我姑姑的, 也沒有特別貼心常常跟姑姑撒嬌, 有時候甚至會孤僻冷酷的坐在一邊靜靜的觀察著大人們 ~
一點都不像妳應該有的年紀, 沒有小朋友應該有的純真可愛。

還有

因為姑姑跟妳老爸感情一點都不好, 妳老爸大姑姑七歲, 老覺得他自己是成熟的大人, 而姑姑是個可恨的煩人精兼抓耙子, 除了打架跟吵架我們沒有其他事情會一起做。

更不要提妳老媽, 因為我老爸跟我老媽的感情開始惡化就是自從妳老媽進門以後~ 那時姑姑才只是個高中生, 當然會覺得妳老媽是電視上演的那種壞女人~
所以姑姑對妳有那麼一點 "連坐情結" 存在是無可厚非。


但是親愛的霓霓

偏偏姑姑就是不時會想起妳~

比想起我那小時候超寵溺我現在卻無緣再見一面的老爸, 也就是妳爺爺, 的次數還要多得多~


姑姑會想起妳最喜歡跟我跟芭比娃娃三個人一起扮家家酒, 妳喜歡跟姑姑一起手牽手去找芭比娃娃, 然後姑姑煮家家酒飯給妳們吃, 妳泡家家酒茶給我們喝, 然後我們一起玩洗頭遊戲~

姑姑會想起妳那老是微微皺眉的李家祖傳的超臭壞人臉, 終於露出可愛的有點靦腆的笑容, 讓我既心愛又心疼。

姑姑會想起每次都偏食瘦不拉唧的妳爲了要跟我玩, 乖乖的以最快速度吞下妳老媽逼妳吃掉的青椒跟紅羅蔔, 讓姑姑好有成就感。

姑姑會想起因為妳的出生, 讓我們早已貌合神離四分五裂的一家人除了吵架以外終於有了一點快樂的共通話題。

姑姑最常想起的就是妳那有點像櫻桃小丸子的臉, 跟妳那瘦瘦小小的身體, 並不特別可愛卻是最獨一無二讓我憐愛的妳。


親愛的霓霓

距離上次看到妳, 已經有五年以上了~

那時姑姑早已經搬離開那個所謂的 "家", 不能常常回去看妳跟爺爺, 而且每次都要偷偷摸摸的~ 免得被當時超沒安全感的奶奶, 也就是我老媽發現, 以為我要拋棄她而換來好一陣子的 "難過"

這樣的情況下, 一個月可以找到一次機會陪妳玩就已經很偷笑了, 這麼少的相處機會當然只會讓妳跟姑姑的距離更加的遠~
不要忘記妳一向就很不是一個很容易親近的小冰山~

更何況妳只是一個小小孩, 哪裡會知道我們這些大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姑姑心裡自我安慰的想, 這樣也好, 畢竟姑姑有可能再也不跟妳們連絡, 所以妳不跟我親近, 甚至是忘記我的話也好。

因為姑姑不知道當妳問起我的時候, 妳身邊的人會給妳怎樣的答案。

姑姑更不希望妳跟姑姑小時候一樣, 變成大人們戰爭之下的犧牲品。

姑姑比所有人更了解那種夾縫中求生存, 卻永遠不了解爲什麼明明是一家人卻要討厭那個人, 喜歡這個人, 討好這個人, 排擠那個人, 爲什麼要講謊話掩飾真正感情, 爲什麼要隨時備戰把皮繃緊, 的那種緊張沒有歸屬感的感覺~

姑姑不希望妳老爸小時候被教育說我老媽是討厭的壞女人那樣的戲碼在妳身上重演, 我不希望妳會在大人們的教育下開始討厭我。


親愛的霓霓

姑姑寧願妳忘記我, 也不要妳討厭我~



每次奶奶跟姑姑聊起跟那個家的那一段, 總是不愉快的內容居多, 常常搞的我們母女倆很緊張及崩潰。

只有談到妳的時候, 會讓我們露出會心的一笑, 會讓我們對於跟那個家的完全決裂感覺到有一點遺憾。

妳的名字甚至是奶奶翻了好幾天的字典跟命相書所取的, 妳是她除了我以外, 唯一可以喚起她對那個家的柔情的人。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並不是靠姑姑一個人努力就可以改變的局面, 就像當初姑姑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妳老爸討厭奶奶的這個事實, 還有無法讓爺爺跟奶奶合好。


所以那天當妳問我: “姑姑妳爲什麼不回家?” 的時候, 我真的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我的鼻頭酸酸的 ~

我的心也酸酸的 ~


我也想要能夠常常陪妳玩家家酒跟芭比娃娃啊!!
那曾經是我在那個家的時候唯一可以感覺到平靜跟快樂的時光 ~

而且我真的沒有想到妳居然還記得我 ~
畢竟我離開那個家的時候, 妳才剛開始上安親班, 那麼瘦瘦小小不愛笑又不多話的妳~


居然記得我~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爺爺跟妳老爸所想出的, 另外一個可以讓我主動打電話給妳們的方法而已
我甚至覺得很無力, 他們爲了要讓我保持聯絡, 居然可以拿 "妳很想我, 常常問起我" 來當藉口軟化我

沒想到妳是真的記得我
還記得那麼多以前我陪妳玩的細節

雖然已經告訴過自己千百次, 不要再給自己惹麻煩, 不要節外生枝, 不要妄想這次聯絡會有什麼好結果
但是當我聽到妳用軟軟的童音說

"姑姑我好想你"
"姑姑妳跑去哪裡了"
"姑姑爲什麼妳不回家" 

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已經築起來的高牆輕易就碎成片片


親愛的霓霓

我要怎麼讓妳明白呢?
大人的戰爭連我到現在都無法完全了解~
我又要用怎樣的方式告訴妳?


每次妳老爸寫 EMAIL 說爺爺想我, 說爲什麼不連絡, 罵我狠心, 我都很無奈甚至不爽。

今天事情演變成如此無法轉圜的局面, 跟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甚至妳老爸的責任都還比我大一點 ~

畢竟搞得爺爺奶奶一天到晚吵架的主因, 是因為妳老爸跟奶奶從小就相處的不好 ~
每次爺爺奶奶鬧著要簽字, 百分之八十的起因是妳老爸跟奶奶吵架, 我則是那個就算半夜都得飆100趕回家當合事佬的倒楣鬼~
最後終於簽字成功那天開車載爺爺奶奶去律師樓的人還是妳老爸 ~
簽字後本來沒有任何外人知道, 是妳老爸跟大堂姑姑說溜嘴才搞的一堆親戚來家裡 "關心", 讓事情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
還有本來奶奶跟姑姑沒有搬走的, 是妳老爸跟叔叔寫了一些質疑爲什麼都簽字了奶奶還死賴在家裡不走每個月還領零用錢, 奶奶才一氣之下決定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

(姑姑要先澄清, 我沒有怪妳老爸的意思, 因為他其實也是受害者, 而且在多年以後, 我們兩兄妹終於可以平心靜氣的好好溝通, 能稍微平心靜氣的面對當年的種種, 妳老爸才發現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在人前撒嬌告狀, 人後弄壞他玩具的小惡魔)

妳不知道姑姑小時花了多少力氣試圖阻止那些做事不管後果還老是以為我們小孩都不懂的大人們所搞出來的悲劇~

連離家出走這種蠢事姑姑都做過 ~
也曾因為要趕回家勸架而放棄期中考導致被當 ~
甚至在飆車回家的路上因爲騎車騎太快出車禍 ~

當然家裡沒有任何人知道, 因為我很清楚大人們不會因為我小孩子做的這種蠢事就停止鬥爭
只會給我自己換來一頓好打, 或是讓爺爺奶奶有更多藉口可以吵

姑姑現在說出來, 只是想讓妳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這樣我就不用從小就開始老是膽顫心驚是否選對邊站免得惹禍上身
這樣我就不用背負奶奶的一生責任跟不開心的情緒可以自在做自己
這樣我就不用老擔心這樣子不跟爺爺聯絡會不會因為太不孝下地獄
這樣我就不會變成像現在這樣無法相信任何還老以質疑眼光看事情
這樣我就不會在感情上變得那麼極端讓自己愛跟愛自己的人都吃苦
這樣我就不會那麼悲觀消極反覆無常疑神疑鬼心口不一還憤世嫉俗
這樣我到現在還可以當買東西不用看價錢的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這樣我到現在還可以隨心所欲的跟妳連絡不用怕踩到奶奶的最痛處
這樣我就不會老是惶惶不安飄飄蕩蕩覺得到處都找不到家的歸屬感
這樣我…


抱歉姑姑有點太過激動了, 畢竟姑姑曾經以為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過這麼一古腦的把多年來藏在心裡的話 (的冰山一角) 倒在妳的身上對妳並不公平
才十歲的妳, 也不一定能夠了解

妳老爸的沒得到母愛是因為我的出生, 而這引起了家裡常年的不和平
奶奶的廿多年的不幸是因為我的存在, 爲了給我一個完整家庭而忍耐
爺爺奶奶的簽字成功是因為我的懶惰, 覺得不趕回家阻止也不會有事

這些罪名, 太沉重
我的贖罪, 太渺小

既然做什麼都沒有用, 只會讓我捲入更深的漩渦之中
姑姑只能選擇鴕鳥的躲起來, 免得連自己都賠了進去
因為姑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容易神經兮兮、歇斯底里


親愛的霓霓, 妳知道嗎?
姑姑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決絕的, 好多次我都忍不住偷偷的跟妳們連絡~

說偷偷的, 並不是因為跟妳們連絡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只不過爺爺跟奶奶跟那個家裡面有過太多的傷害, 那些故事比害死白雪公主的壞巫婆還可怕, 比囚禁睡美人的噴火龍還兇猛, 比虐待灰姑娘的後母還刻薄~

而且現實跟童話是不一樣的
童話裡我們看到壞人, 可以把電視關掉把書本合起來, 而且爸爸媽媽只會給妳看經過選擇有 HAPPY ENDING 的優良讀物
現實裡我們只能接受, 還有傷口只會加深不會變不見, 而且爸爸媽媽只會要妳選擇要跟誰不會管妳幼小心靈有沒有受傷害

所以奶奶不喜歡姑姑跟爺爺還有妳爸爸連絡, 因為那只會讓奶奶想起那些不愉快的過去

這五年來, 爺爺跟妳爸爸想盡一切方法跟藉口要姑姑回家, 姑姑也想盡辦法要找一個兩全其美的做法
但是因為奶奶只有姑姑一個人, 所以她很怕姑姑跟妳還有爺爺玩的太開心了, 會不想回家
那樣奶奶就會變成只有一個人, 奶奶就會很寂寞、很寂寞
所以每次只要姑姑跟妳們連絡, 奶奶就會很害怕、很生氣

奶奶是姑姑的媽咪, 姑姑很愛她, 所以姑姑必須保護她, 不要讓她傷心失望 ~
還有奶奶生氣起來很可怕, 所以姑姑不敢惹奶奶生氣, 否則奶奶會很嚴厲的處罰姑姑
而且姑姑能了解奶奶會什麼會成這樣, 所以姑姑不會責怪奶奶對姑姑做出那麼多不合理的要求
畢竟以奶奶的立場來說, 一個女人青春的流逝跟一生夢想的破滅, 那的確是非常非常悲慘的一件事

因為我們又不是在拍無極
時光是無法被我們逆轉的


妳很愛妳的媽媽嗎?
妳很怕惹媽媽生氣會被處罰嗎?
如果妳是, 那麼希望妳可以有一點點明白姑姑爲什麼不能回去看妳 ~

不是說姑姑不愛妳們
只是妳們有好多人可以一起玩, 有妳, 有爺爺, 有爸爸媽媽, 有叔叔嬸嬸, 有妹妹…
姑姑早就已經脫離那個圈圈太久
更正確的說法是, 姑姑從來都沒有在那個圈圈之中, 只有爺爺手上一條很細很細的線, 風雨飄搖的繫著姑姑的小指頭

而奶奶只有姑姑一個人, 姑姑是奶奶的全世界跟一輩子的指望
所以姑姑一定要聽奶奶的話, 不然奶奶會很傷心很傷心很傷心
奶奶爲姑姑犧牲了一切, 所以姑姑是全世界最沒有資格傷奶奶心的人了
奶奶以前也很疼妳, 否則妳不會跟我說妳想奶奶, 所以妳應該也不希望奶奶傷心吧?

對姑姑來說, 這是一個一輩子都沒有標準答案的選擇題
姑姑希望即使妳以後長大都不會需要做這種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零分的選擇題

真的
很
痛
苦


本來姑姑已經決定
再也不要跟妳們連絡, 再也不要聽爺爺跟妳爸爸說的話
因為每次到最後倒楣的都是我

姑姑也想要保護自己, 我不想要我的存在變成其他人的棋子、跟互相傷害的武器
姑姑不想再揹負任何人的人生
不想再承擔任何不關我的罪名
不想因為其他人的舉動而受傷

但是自從那一天跟妳通過電話, 姑姑就忍不住一直想起妳
昨天
居然在玩具部門逛了兩個鐘頭
又在童裝部門逛了一個半鐘頭
什麼都想買給妳當禮物

但是我不知道妳穿什麼尺碼的衣服
不知道妳還喜不喜歡芭比娃娃玩具
不知道妳需要什麼或想要什麼東西
感覺好像是不能見自己小孩的母親


姑姑真的沒想到, 自己可以狠下心不跟爺爺聯絡, 卻無法狠下心去忘記妳那天真的臉龐
(也許是因為爺爺也曾經有意無意的傷害了我, 妳所帶給我的卻只有單純的快樂)

大人再怎麼鬥, 小孩子都是最無辜的
多年以來, 姑姑曾經是最大的受害者
那種撕裂的感覺到現在都還一直存在

那個傻傻的小女孩彷彿還在哭喊著: 爸爸媽媽不要吵架我發誓會乖乖的
還一直天真的以為等阿祖們都走了, 爸爸媽媽就再沒有爭吵傷害的理由
還一直傻傻的蹲在黑黑房間的角落, 相信哥哥們只是在跟自己玩捉迷藏

也許因為這就是我的罩門吧, 我內心的痛一直都在 ~


所以對誰都狠的姑姑無法對妳說不
但是姑姑真的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做!
我可以只陪妳出去玩不要理爺爺嗎?
要是奶奶又發現的話姑姑該怎麼辦?


但是, 親愛的霓霓
姑姑想, 爲了妳我也許可以再冒一次險

希望這不會是個愚蠢的決定


希望今天寄去給妳的迪士尼公主貼紙妳會喜歡
希望妳能藉此感覺到姑姑對妳的思念從未間斷
希望下一次姑姑回台灣的時候可以再去陪妳玩
希望所有曾經相愛的人們永遠都不要彼此傷害